城里的狗多半有主，早晚被人牵着在路上撒欢溜达，一副娇贵得宠的样子。猫却不能，少见有人拿猫当宠物养，沦落到城市的角落躲躲藏藏，或者在大马路上狂奔飞窜的，大多是流浪猫。

　　没有养过猫，对猫也没有特别的偏爱，所以看到那些踯躅街头，稀脏邋遢的野猫，虽不至于厌恶，但也常常不怀好感，当然更不会去想它们在这个城市活命会怎样的艰难。

　　去年春天的时候，小区里突然多了一只猫。

　　它瘦。皮下包裹着的骨架异常突兀，干瘪的肚子，明显饿了很久，连叫声也有气无力。身上有规则的褐色和黑色的条纹，玻璃球般的眼珠没有诡异的高贵，相反水雾漫漶，有凄楚和仓皇的表情。

　　它不漂亮，也不似别的猫那般透着机灵劲儿，更多的时候它表现呆滞，驯顺胆怯，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蜷缩于我家车库外的一角。

　　它甚至在时间面前静止，一副与世隔绝，厌倦一切的样子。

　　它孤苦伶仃的模样难免让人心生恻隐，于是，有意无意对它多了些关注。

　　它总是郁郁寡欢。虽说小区里也会有别的猫偶尔光顾，但对他们的世界它明显没有参与感。它像是原本过得高傲，现在依然这般孤独而高傲着。

　　它经常发呆，静静地看一片树叶，或者长久地凝视一缕阳光，仿佛这是它活着的全部。

　　有时下班不见它，我会拔开树丛寻找，“喵喵”地叫唤，给它带些吃食。而它总趴伏在黑暗中，置之不理，听而不闻。

　　“这猫活不了。”某人断言。

　　我想也是，它会饿死，或是忧郁而死。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抑郁的倾向。

　　听人说，它原是小区里管门卫的一对夫妇的，后来那老头病重回老家去，连这猫也没顾上，或者原本也有遗弃的意思，于是像破烂一般扔在了这儿。

　　有了它，小区里多了一些话题。说说猫，也说说那对老夫妇。

　　也有好心人，饭后会拿了鱼骨头和水送到它面前，像是给那些过路的乞者“奉茶”的样子。

　　我也是。每每吃鱼，总要留一部分，端着给它送去。有时听我叫唤，它会一动不动地远远看我，然后从树丛中探出身子，小心谨慎地来我的身边寻食。

　　它“喵呜喵呜”地叫，空气中充溢着轻柔声音所散发出来的无助。

　　儿子是个十足的爱猫人士。

　　每回放学回家，都要央求：“妈，我们把它抱回家吧，我怕它会死。”

　　虽说，跟儿子一样，我哀其身世怜其境遇，但顶多也只是付诸一叹，真要让其登堂入室，为其安家庇护，我还是怕脏怕烦。我们的爱总是有限，当然我也没有信心一定能养活它。

　　儿子有时会带了同学来，每人给它喂一包毛毛鱼。

　　它大概认定孩子是善良的，每次去喂的时候，它都会不知从哪儿蹿出来，放心大胆地来领受这份美味。

　　如是次数多了，它渐渐放下戒心，与我们熟识起来。

　　它不再怕人，甚至开始对我有深深的眷恋和依赖。常常跟着我在小区里随意走动，我走到哪里，它跟到哪里。

　　它变得活泼起来，会耸起鼻子捕捉季节的味道；在阳光下蜷缩起柔软的爪子，蒙住自己的脸；无聊的时候，它会舔毛，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，给自己解闷；遇上别的流浪猫，它会高高地竖起尾巴，像一杆倒拖的旗，发出“喵嗷”的高叫。

　　它像是经历了涅槃，重生了一般。

　　它越来越大胆，不再拘泥于原来那一角藏身之所。花坛、草丛、树下，经常看见它蹦上跳下的身影。有时还看见它无所畏惧地与一条狗对峙，或是一起静静地呆着，呆一下午。

　　它甚至学会了从垃圾箱里寻食，完全不靠我们一点可怜的施舍存活，因为很多次它都不再准时到放置它饮食的固定住所来领食，也没有人知道白天黑夜它云游何处。

　　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它了，偶尔问起门卫大爷，他说猫还活着。

　　前几日下班又看见它了。它俨然懂得了一只猫在这个城市的生存哲学，倔强而坚定地活着。

　　它胖了很多，一身渍泥，和一大群别的猫一起，在这个城市风驰电掣般奔走流浪。

　　我轻声唤它，它站定看我，脸上有吃惊的表情。

　　它用我熟悉的叫声回应，我听不出那声音里是否有对过往的记忆。

　　它如同从天上搭路而来的小小孩子，来过又走。而我目送它远去，除了释然，还有说不清的悲悯和感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