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鸟笼 |
http://www.tlnews.com.cn/ 2010年11月03日 08:18:50 星期三 |
■ 醒 石 何江源做完,江风清把本子拿过去审查一遍后,满意地说,不错。这时,何边柳目不转睛地望着妻子,嘴巴咧得很开很开,额上川字型的皱纹显得很舒展。何江源说,妈,这么慢吞吞,其他作业来不及做了。江风清说:“伢儿,慢工出细活,磨刀不误砍柴工,欲速则不达噢。”这些话让何江源至今受用不尽。 何江源8岁时,就单独睡在外间。他心里常埋怨,大人不怕老鼠,倒要两人睡,小孩怕老鼠可要一人眠。尤其是他们家晚上早早熄了灯,里间总是传出父母嘀嘀咕咕,没完没了的交谈,让他弄不明白。有时何江源半夜被唔——唔——唔——像呻吟的声音吓得用被蒙住头。这时里屋灯就亮了,何边柳拿个大电筒,悄悄地来到儿子床头,手搭在儿子额上为他壮胆:别怕,那是猫头鹰叫,它是捉老鼠的能手。碰到后山咄咄咄——咄咄咄的声音,他会告诉儿子,这是啄木鸟在捉虫子了。如果是布——谷,布——谷的叫声,他会高兴地跟儿子说布谷鸟叫,春天到了,它在催农家播种。 头几年,何边柳梦中常喊,报告队长,上厕所……弄得江风清哭笑不得,推醒他时,他会问,“不是做梦吧?我怎会有格好的福气”?翻了个身他又呼呼地睡过去。在梦中,他看见有个小女孩,在房内抽泣,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,可是爸远在部队里,母亲上班了,没有人给她买蛋糕,她想蛋糕,想蛋糕上面的红红的小腊烛……又见小女孩在外婆家和表姐一块看小人书——《牛虻》、《约翰·克里斯多夫》、《红楼梦》、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……不久又见小女孩的长辫着火了,他猛地推开被子要下床。妻子拉住他:“快醒醒,梦成什么样子!”他回转身,柔柔地抚摸妻子脖子上的疤痕。妻子嘻嘻地笑出声,推开他的手说痒痒。何边柳气喘嘘嘘地说,刚才梦中见你独自在林中寻找爹娘,被蛇追赶了。 何边柳在山谷高楼的陋室住了近30年,山间鸟鸣听熟了,虫声听惯了,花香闻熟了,栽下的树木擎天了。他干活,吃饭,睡觉,开会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同室的狱友进来出去,新的又进来出去。爸爸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?何江源几次暗地里问他妈,他妈总是平静地说,大人的事,小孩不懂。她越说何江源心中越犯疑。中考以后,何江源悄悄地向谷底走,新新厂已搬迁了,如今又进了三家工厂,可没一点生气,如同一座可容数千人的大厅,只摆了三桌酒席,空落落的;不同面积,不同高层的灰色大楼敞着门,窗户开一扇,合一扇,遍地垃圾,当时派什么用场?有些宿舍,一排一排,小得像鸽子笼,而围墙却高不可攀,厚得如城墙。就说那锁住山谷的高耸宽敝的大门,可以同时进出数辆卡车,乍看并无什么机关,可仔细搜索却有暗哨岗亭,一只苍蝇想飞进也困难。特别是谷底山脚下高墙内那幢小平房后面有十余间一人高、一米开间、两米进深的钢筋混凝土建筑。据说这里曾是部队一位首长的住处,那十余间小舍,是养警犬的。住在哨兵、警犬的监视下的人们,夜里能不做噩梦? 1998年暑期,地区中考成绩揭晓,何江源的总分超过地区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49分,轰动当地,老师、同学赞扬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。他想上市一中是锅里的鸡,飞不走了。不时踌躇满志地哼起《毕业歌》:“同学们!大家起来!担负起天下的兴亡!听吧!满耳是大众的嗟伤!……同学们!同学们!快拿出力量,担负起天下的兴亡!”声音虽然稚嫩,可愈唱愈激昂慷慨,催人奋进。九年苦读,九年压力,九年期盼,酸甜苦辣,全从歌声中喷放出来。江风清也受到感染,微笑着跟儿子哼起来。何边柳从外边刚想进门,耳听悲愤激昂的旋律,即刻僵在门外,用陌生的目光审视妻儿,脸色煞白煞白。江风清赶紧圆场:“源源,快去给你爸倒水。”说罢,上前牵着丈夫的手进门落坐在竹靠椅上。 不知何边柳是有预感还有什么的,何江源重点高中真没上成,锅里的鸡飞走了。填写地址时,何江源只写新新机械厂。可这时工厂已搬迁到百里以外的新址,几十个科室、车间,几万名职工,通知书转来转去,几经周折送到何家时,已是九月中旬以后。重点高中的名额早已超员。无奈之中,何江源上了市里的职业学校,垂头丧气地又随意地填了一个机械专业。看闷闷不乐的儿子,江风清的脸色阴沉了好久,有时独自坐在门边,心中数落丈夫:你自由了,知足啦;领养老金了,知足啦;成家了,知足啦;有了小孩,成天对谁都想感恩;儿子品学兼优,连路边的小草、树上的小鸟你都想朝它拜,现在好了……那些可都是你应该得到的,为什么这样卑怯、顺从?你的精神脊梁什么时候才能挺直,你脖子上的精神枷锁什么时候才会解除?你心中难道有比儿子更大的事?她看着门外参天的水杉、枫杨,听着树上让人心烦的蝉鸣,叹息。有时想想,也难怪,一棵小草被压制得太久,搬去石头,重新挺直是需要时间的,就原谅了他。 何江源在职校,门门功课优秀,年年第一,三年后以高分被北方一所有名的学院录取,读的仍是机械专业,子承父业。 (待续) |
原标题: 空鸟笼 |
作者: 网络编辑:丁丽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