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吴晓琳

　　太婆走了，也带走了那把老梳子。

　　从我记事起，就知道那把老梳子是太婆的珍爱，从不轻易让人碰，也包括我——她的最爱。

　　天气晴朗，偶有微风，太婆就会搬出一把老竹椅坐在院子里，用那老梳子梳理她那灰白但干净的残发，梳着梳着，却又不知为什么对着手里那把老梳子发呆。这时，我总会顽皮地吵闹她，随后又去抢那把老梳子玩。太婆好像被惊醒似的，忙说：“琳子，不行不行，弄坏了可怎么办哟！”我纳闷了，平日对我百依百顺的太婆怎么了？于是怨气就写在我脸上，可太婆见了也不心软，只是说：“琳子，别的都行，这个不行。”太婆以前可不是这样，难道这梳子是宝贝？我愈想愈好奇，对老梳子，从小我心里就蒙上了一层神秘。

　　于是，趁着四下无人，我常常蹑手蹑脚地来到太婆的房间，偷偷地打开她的梳妆盒，老梳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，下面垫着红绒布。我不敢动，只是傻傻地左右瞅，却始终不明白，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梳子吗？木头的，只是有些黑，黑得透着亮。还没有自己的小梳子漂亮，可太婆为什么拿它当宝贝？难道……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想法冒了出来，想拿起瞧个仔细，但又怕太婆发觉生气，只得又轻轻盖上梳妆盒，溜出了房间。

　　可我并不罢休，一有机会，我就会缠着太婆要那把老梳子玩。太婆似乎也觉察到我的喜好，可就是不同意，我生气但也毫无办法。

　　但太婆最终还是满足了我的好奇。

　　一次，调皮、贪玩的我招来了父亲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抽打，我狠命地哭喊着。循声挪着蹒跚步子赶来的太婆见此情景，顿时如小孩般地嚷着：“孩子还小，你要打，先打我！”随即又拉起我的手，“琳子不哭，太婆给你玩宝贝……”就这样，我摸到了那把梦寐以求的老梳子，第一次感觉它并没有神奇的魔力，只是始终不明白，太婆为什么拿它当个宝。

　　可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，太婆还是不让我玩弄她的老梳子，但替我梳头的要求她是不会拒绝的。于是，温暖的阳光下，在我家的院子里，经常可以看见一位满脸爬满皱纹的老人，一边乐呵呵为坐在小凳上的小女孩梳头，一边神采飞扬地念叨着那些陈年往事。

　　渐渐地，从太婆零零碎碎的言语中，我终于懂得了那把老梳子的故事。它是陪太婆长大的。以前，太婆的妈妈，也就是太太婆总是用这把梳子给年轻漂亮的太婆梳理，边梳还边说着悄悄话。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……

　　每每晚风吹拂，放学的我刚回到家，夕阳正把门口涂成金黄，太婆坐在竹椅上出神，手里握着那把老梳子。

　　“太婆，我回来了！”我边喊边扯乱了头发。

　　太婆回过神，嗔怪道：“瞧你头发乱的，像个野孩子，你要学会自己梳理。”边说边拿着老梳子拉着我坐下。

　　“不，我不会梳，太婆会帮我梳的！”

　　“傻琳子，太婆老了，哪能帮你梳一辈子？”

　　“能！能！”我撒起娇来。

　　太婆抿着干瘪的嘴笑了，开心得皱纹堆满了她的脸……

　　的确，太婆是不能替我梳一辈子头的。她走了，带着那把乌黑的老梳子，安静地走了。但太婆给我梳头的情景却时常出现在眼前——夕阳金黄，照在我身上暖暖的……